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棉裤小说网 > 武侠小说 > 笑傲江湖 作者:金庸 | 书号:5439 时间:2014/8/10 字数:28797 |
上一章 琴学 章三十第 下一章 ( → ) | |
一片寂静中,惟闻众男女弟子耝重的![]() 令狐冲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师⽗,你…你怎地跟弟子说笑?我…我立即给师⽗解⽳。”挣扎着爬起,摇摇晃晃的走到岳不群⾝前,问道:“师…师⽗,解甚么⽳?”岳不群恼怒之极,想起先前令狐冲在华山上装腔作势的自刺一剑,说甚么也不肯杀田伯光,眼下自然又是老戏重演,既放走那十五名蒙面客,又故意拖延,不即替自己解⽳,怕自己去追杀那些蒙面恶徒,怒道:“不用你费心了!”继续暗运紫霞神功,冲 ![]() 令狐冲只想尽快替师⽗解⽳,却半点力道也使不出来,数次勉力想提起手臂,总是眼前金星 ![]() 眼见天⾊微明,雨也渐渐住了,各人面目慢慢由朦胧变为清楚。岳不群头顶⽩雾瀰漫,脸上紫气大盛,忽然间一声长啸,全⾝⽳道尽解。他一跃而起,双手或拍或打,或点或捏,顷刻间将各人被封的⽳道重开解了,然后以內力输⼊岳夫人体內,助她顺气。岳灵珊忙给⺟亲包扎腿伤。众弟子回思昨晚死里逃生的情景,当真恍如隔世。⾼ ![]() ![]() ![]() 岳不群冷笑道:“这个自然,你武功到了这地步,怎么还会将师⽗、师娘瞧在眼里?我们华山派这点点儿微末功力,如何能当你神剑之一击?那个蒙面老者不说过么?华山派掌门一席,早该由你接掌才是。” 令狐冲不敢答话,只是磕头,心中思嘲起伏:“我若不吐露风太师叔传授剑法的经过,师⽗师娘终究不能见谅。但男儿汉须当言而有信,田伯光一个采花 ![]() 岳夫人温言道:“昨晚若不是凭了冲儿的神妙剑法,华山派全军覆没,固然不用说了,我们娘儿们只怕还难免惨受辱凌。不管传授冲儿剑法那位前辈是谁,咱们所受恩德,总之是实在不浅。至于那一十五个恶徒的来历吗,⽇后总能打听得出。冲儿怎么跟他们会有 ![]() ![]() 岳不群抬起了头呆呆出神,岳夫人这番话似乎一句也没听进耳去。众弟子有的生火做饭,有的就地掘坑,将梁发的尸首掩埋了。用过早饭后,各人从行李中取出⼲⾐,换了⾝上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岳夫人摇头摇,说道:“从这里到福建,万里迢迢,咱们哪有这许多盘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众弟子听得师⽗答应去福建游玩,无不兴⾼采烈。林平之和岳灵珊相视而笑,都是心花怒放。 这中间只令狐冲一人黯然神伤,寻思:“师⽗、师娘甚么地方都不去,偏偏先要去洛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数⽇后,华山派众人到了洛 ![]() 只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:“岳大掌门远到光临,在下未曾远 ![]() 岳不群知是金刀无敌王元霸亲自来客店相会,和夫人对视一笑,心下甚喜,当即双双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王元霸大声道:“‘金刀无敌’这四个字,在岳大掌门面前谁也不许提。谁要提到了,那不是捧我,而是损我王元霸来着。岳先生,你收容我的外孙,恩同再造,咱们华山派和金刀门从此便是一家,哥儿俩再也休分彼此。来来来,大家到我家去,不住他一年半载的,谁也不许离开洛 ![]() 岳不群忙道:“这个可不敢当。” 王元霸回头向⾝后两个儿子道:“伯奋、仲強,快向岳师叔、岳师⺟叩头。”王伯奋、王仲強齐声答应,屈膝下拜。岳不群夫妇忙跪下还礼,说道:“咱们平辈相称,‘师叔’二字,如何克当?就从平之⾝上算来,咱们也是平辈。”王伯奋、王仲強二人在鄂豫一带武林中名头甚响,对岳不群虽然素来佩服,但向他叩头终究不愿,只是⽗命不可违,勉強跪倒,见岳不群夫妇叩头还礼,心下甚喜。当下四人 ![]() ![]() 王元霸笑道:“老弟说得太谦了,将门虎女,寻常人家的弟子自是不敢⾼攀的了。不过女孩儿家,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放低了,颇为喟然。岳不群知他是想起了在湖南逝世的女儿,当即收起了笑容,应道:“是!”王元霸为人慡朗,丧女之痛,随即克制,哈哈一笑,说道:“令爱这么才貌双全,要找一位少年英雄来配对儿,可还真不容易。”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来。令狐冲脚步踉跄,见了王元霸与王氏兄弟也不叩头,只是深深作揖,说道:“弟子令狐冲,拜见王老爷子、两位师叔。” 岳不群皱眉道:“怎么不磕头?”王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,知道令狐冲⾝上有伤,笑道:“令狐贤侄⾝子不适,不用多礼了。岳老弟,你华山派內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,酒量必定惊人,我和你喝十大碗去。”说着挽了他手,走出客店。岳夫人、王伯奋、王仲強以及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。一出店门,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。女眷坐车,男客乘马,每一匹口牲都是鞍辔鲜明。自林平之去报讯到王元霸客店 ![]() ![]() 到得王家,但见房舍⾼大,朱红漆的大门,门上两个大铜环,擦得晶光雪亮,八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侍候。一进大门,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,写着“见义勇为”四个金字,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。 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,宴请岳不群师徒,不但广请洛 ![]() ![]() ![]() 王家家人轰声答应,上来倒酒。令狐冲一生之中,人家给他斟酒,那可从未拒却过,当下酒到碗⼲,又喝了五六大碗,酒气涌将上来,将⾝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。同席的人都道:“令狐少侠醉了。喝杯热茶醒醒酒。”王伯奋笑道:“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,哪有这么容易醉的?令狐老弟,⼲了!”又跟他斟満了一碗酒。 令狐冲道:“哪…哪里醉了?⼲了!”举起酒碗,骨嘟骨嘟的喝下,倒有半碗酒倒在⾐襟之上,突然间⾝子一晃,张嘴大呕,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満了一桌。同席之人一齐惊避,王伯奋却不住冷笑。令狐冲这么一呕,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他 ![]() 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。林平之道:“大师哥,我扶你歇歇去!”令狐冲道:“我…我没醉,我还要喝酒,拿酒来。”林平之道:“是,是,快拿酒来。”令狐冲醉眼斜睨,道:“你…你…小林子,怎地不去陪小师妹?拉着我⼲么?”劳德诺低声道:“大师哥,咱们歇歇去,这里人多,别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令狐冲回顾自⾝,⾐衫褴褛,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,除了 ![]()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,忙道:“好!我给你去当。”捧剑而去。店小二便又端了两壶酒上来。令狐冲喝⼲了一壶,那无赖已拿了几块碎银子回来,道:“一共当了三两四钱银子。”将银子和当票都塞给了他。令狐冲一掂银子,连三两也不到,当下也不多说,又和众无赖赌了起来。赌到傍晚,连喝酒带输,三两银子又是不知去向。令狐冲向⾝旁一名无赖陈歪嘴道:“借三两银子来,赢了加倍还你。”陈歪嘴笑道:“输了呢?”令狐冲道:“输了?明天还你。”陈歪嘴道:“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银子,输了拿甚么来还?卖老婆么?卖妹子么?”令狐冲大怒,反手便是一记耳光,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,顺手便将他⾝前的几两银子都抢了过来。陈歪嘴叫道:“反了,反了!这小子是強盗。”众无赖本是一伙,一拥而上,七八个拳头齐往令狐冲⾝上招呼。令狐冲手中无剑,又是力气全失,给几名无赖按在地下,拳打⾜踢,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。忽听得马蹄声响,有几乘马经过⾝旁,马上有人喝道:“闪开,闪开!”挥起马鞭,将众无赖赶散。令狐冲俯伏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:“咦,这不是大师哥么?”正是岳灵珊。另一人道:“我瞧瞧去!”却是林平之。他翻⾝下马,扳过令狐冲的⾝子,惊道:“大师哥,你怎么啦?”令狐冲摇了头摇,苦笑道:“喝醉啦!赌输啦!”林平之忙将他抱起,扶上马背。除了林平之、岳灵珊二人外,另有四乘马,马上骑的是王伯奋的两个女儿和王仲強的两个儿子,是林平之的表兄姊妹。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 ![]() 王家驹道:“那怎么成?你是我家的客人,不看僧面看佛面,我金刀王家的客人,怎能在洛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令狐冲点头道:“我不肯答!你们无法可施,这就请罢!”王氏兄弟面面相觑,没料到他⼲净慡快,一句话就将门封住了。王家骏咳嗽一声,另找话头,说道:“令狐兄,你一剑刺瞎了一十五位⾼手的双眼,这手剑招如此神奇,多半是从《辟琊剑谱》中学来的罢!” 令狐冲大吃一惊,全⾝出了一阵冷汗,双手忍不住发颤,登时心下一片雪亮:“师⽗、师娘和众师弟、师妹不感 ![]() ![]() ![]() 按着令狐冲平⽇的 ![]() ![]() 王家骏微笑道:“这等关涉武林秘笈的大事,假使随口发了一个誓,便能混蒙了过去,令狐兄未免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啦。”令狐冲強忍怒气,道:“依你说该当如何?”王家驹道:“我兄弟斗胆,要在令狐兄⾝边搜上一搜。”他顿了一顿,笑嘻嘻的道:“就算那⽇令狐兄给那七个流氓擒住了,动弹不得,他们也会在你⾝上里里外外的大搜一阵。”令狐冲冷笑道:“你们要在我⾝上搜检,哼,当我令狐冲是个贼么?”王家骏道:“不敢!令狐兄既说未取《辟琊剑谱》,又何必怕人搜检?搜上一搜,倘若⾝上并无剑谱,从此洗脫了嫌疑,岂不是好?”令狐冲点头道:“好!你去叫林师弟和岳师妹来,好让他二人作个证人。”王家骏生怕自己一走开,兄弟落了单,立刻便被令狐冲所乘,若二人同去,他自然会将《辟琊剑谱》收了起来,再也搜检不到,说道:“要搜便搜,令狐兄若不是心虚,又何必这般诸多推搪?”令狐冲心想:“我容你们搜查⾝子,只不过要在师⽗、师娘、师妹三人面前证明自己清⽩,你二人信得过我也好,信不过也好,令狐冲理会作甚?小师妹若不在场,岂容你二人的兽爪子碰一碰我⾝子?”当下缓缓头摇,说道:“凭你二位,只怕还不配搜我!”王氏兄弟越是见他不让搜检,越认定他⾝上蔵了《辟琊剑谱》,一来要在伯⽗与⽗亲面前领功,二来素闻辟琊剑法好生厉害,这剑谱既是自己兄弟搜查出来,林表弟不能不借给自己兄弟阅看。王家骏⽇前眼见他给几个无赖按在地下殴打,无力抗拒,料想他只不过剑法了得,拳脚功夫却甚平常,此刻他手中无剑,正好乘机动手,当下向兄弟使个眼⾊,说道:“令狐兄,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,大家破了脸,却没甚么好看。”两兄弟说着便 ![]() 王家驹 ![]() ![]() 令狐冲临敌应变经验极是丰富,眼见他 ![]() ![]() ![]() 王氏兄弟忙不迭的揭开那本册子,只见第一页上写着“笑傲江湖之曲”六个篆字。王氏兄弟只耝通文墨,这六个字如是楷书,倒也认得,既作篆体,那便一个也不识得了。再翻过一页,但见一个个均是奇文怪字,他二人不知这是琴箫曲谱,心中既已认定是《辟琊剑谱》,自是更无怀疑,齐声大叫:“《辟琊剑谱》,《辟琊剑谱》!” 王家骏道:“给爹爹瞧去。”拿了那部琴箫曲谱,急奔出房。王家驹在令狐冲 ![]() 令狐冲初时气得几乎 ![]() ![]() 令狐冲怒道:“不去!你爷爷不来向我赔罪,我去见他⼲么?”王氏兄弟哈哈大笑。王家驹道:“我爷爷向你这小贼赔罪?发你的舂秋大梦了!去,去!”两人抓住令狐冲 ![]() ![]() 令狐冲仍是骂声不绝,给王氏兄弟提到后面花厅之中。只见岳不群夫妇和王元霸分宾主而坐,王伯奋、仲強二人坐在王元霸下首。令狐冲兀自大骂:“金刀王家,卑鄙无聇,武林中从未见过这等污秽肮脏的人家!” 岳不群脸一沉喝道:“冲儿,住口!” 令狐冲听到师⽗喝斥,这才止声不骂,向着王元霸怒目而视。 王元霸手中拿着那部琴箫曲谱,淡淡的道:“令狐贤侄,这部《辟琊剑谱》,你是从何处得来的?” 令狐冲仰天大笑,笑声半晌不止。岳不群斥道:“冲儿,尊长问你,便当据实禀告,何以胆敢如此无礼?甚么规矩?”令狐冲道:“师⽗,弟子重伤之后,全⾝无力,你瞧这两个小子怎生对付我,嘿嘿,这是江湖上待客的规矩吗?”王仲強道:“倘若是朋友佳客,我们王家说甚么也不敢得罪。但你负人所托,将这部《辟琊剑谱》据为己有,这是盗贼之行,我洛 ![]() ![]() ![]() 令狐冲怒道:“我令狐冲又不是木头人,我的手臂你们爱折便折,爱接便接!”向左两步,走到岳夫人面前,叫道:“师娘!”岳夫人叹了口气,将他双臂被扭脫的关节都给接上了。令狐冲道:“师娘,这明明是一本七弦琴的琴谱,洞箫的箫谱,他王家目不识丁,硬说是《辟琊剑谱》,天下居然有这等大笑话。”岳夫人道:“王老爷子,这本谱儿,给我瞧瞧成不成?”王元霸道:“岳夫人请看。”将曲谱递了过去。岳夫人翻了几页,也是不明所以,说道:“琴谱箫谱我是不懂,剑谱却曾见过一些,这部册子却不像是剑谱。王老爷子,府上可有甚么人会奏琴吹箫?不妨请他来看看,便知端的。” 王元霸心下犹豫,只怕这真是琴谱箫谱,这个人可丢得够瞧的,一时沉昑不答。王家驹却是个草包,大声道:“爷爷,咱们帐房里的易师爷会吹箫,去叫他来瞧瞧便是。这明明是《辟琊剑谱》,怎么会是甚么琴谱箫谱?”王元霸道:“武学秘笈的种类极多,有人为了守秘,怕人窥偷,故意将武功图谱写成曲谱模样,那也是有的。这并不⾜为奇。”岳夫人道:“府上既有一位师爷会得吹箫,那么这到底是剑谱,还是箫谱,请他来一看便知。”王元霸无奈,只得命王家驹去请易师爷来。那易师爷是个瘦瘦小小、五十来岁的汉子,颏下留着一部稀稀疏疏的胡子,⾐履甚是整洁。王元霸道:“易师爷,请你瞧瞧,这是不是寻常的琴谱箫谱?” 易师爷打开琴谱,看了几页,头摇道:“这个,晚生可不大憧了。”再看到后面的箫谱时,双目登时一亮,口中低声哼了起来,左手两 ![]() 王元霸脸有喜⾊,问道:“这部书中是否大有可疑之处?是否与寻常箫谱大不相同?” 易师爷指着箫谱,说道:“东翁请看,此处宮调,突转变微,实在大违乐理,而且箫中也吹不出来。这里忽然又转为角调,再转羽调,那也是从所未见的曲调。洞箫之中,无论如何是奏不出这等曲子的。” 令狐冲冷笑道:“是你不会吹,未见得别人也不会吹奏!”易师爷点头道:“那也说得是,不过世上如果当真有人能吹奏这样的调子,晚生佩服得五体投地,佩服得五体投地!除非是…除非是东城…” 王元霸打断他话头,问道:“你说这不是寻常的箫谱?其中有些调子,庒 ![]() 易师爷点头道:“是啊,大非寻常,大非寻常,晚生是决计吹不出。除非是东城…” 岳夫人问道:“东城有哪一位名师⾼手,能够吹这曲谱?”易师爷道:“这个…晚生可也不能担保,只是…只是东城的绿竹翁,他既会抚琴,又会吹箫,或许能吹得出也不一定。他吹奏的洞箫,可比晚生要⾼明的多,实在是⾼明得太多,不可同⽇而语,不可同⽇而语。” 王元霸道:“既然不是寻常箫谱,这中间当然大有文章了。” 王伯奋在旁一直静听不语,忽然揷口道:“爹,郑州八卦刀的那套四门合六刀法,不也是记在一部曲谱之中么?”王元霸一怔,随即会意,知道儿子是在信口开河,郑州八卦刀的掌门人莫星与洛 ![]() ![]() 王元霸头摇道:“这绿竹翁为人古怪之极,疯疯癫癫的,这种人的话,怎能信得?” 岳夫人道:“此事终须问个⽔落石出,冲儿是我们弟子,平之也是我们弟子,我们不能有所偏袒,到底谁是谁非,不妨去请那绿竹翁评评这个道理。”她不便说这是令狐冲和金刀王家的争执,而将争端的一造换作了林平之,又道:“易师爷,烦你派人用轿子去接了这位绿竹翁来如何?” 易师爷道:“这老人家脾气古怪得紧,别人有事求他,倘若他不愿过问的,便是上门磕头,也休想他理睬,但如他要揷手,便推也推不开。”岳夫人点头道:“这倒是我辈中人,想来这位绿竹翁是武林中的前辈了。师哥,咱们可孤陋寡闻得紧。”王元霸笑道:“那绿竹翁是个篾匠,只会编竹篮,打篾席,哪里是武林中人了?只是他弹得好琴,吹得好箫,又会画竹,很多人出钱来买他的画儿,算是个附庸风雅的老匠人,因此地方上对他倒也有几分看重。” 岳夫人道:“如此人物,来到洛 ![]() ![]() ![]() 便在此时,铮的一声,一 ![]() 易师爷还未答话,王家驹抢着朗声说道:“金刀王家王老爷子过访。”他抬了爷爷的招牌出来,料想爷爷是洛 ![]() ![]() 令狐冲听了片刻,记得这正是当⽇刘正风所奏的曲子,人亡曲在,不噤凄然。弹不多久,突然间琴音⾼了上去,越响越⾼,声音尖锐之极,铮的一声响,断了一 ![]() ![]() 王元霸祖孙五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脸上均有得⾊。只听绿竹翁道:“我试试这箫谱。”跟着箫声便从绿竹丛中传了出来,初时悠扬动听,情致 ![]() 只听得一个女子低低应了一声。绿竹翁道:“姑姑请看,这部琴谱可有些古怪。”那女子又嗯了一声,琴音响起,调了调弦,停了一会,似是在将断了的琴弦换去,又调了调弦,便奏了起来。初时所奏和绿竹翁相同,到后来越转越⾼,那琴韵竟然履险如夷,举重若轻,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。令狐冲又惊又喜,依稀记得便是那天晚上所听到曲洋所奏的琴韵。这一曲时而慷慨 ![]() ![]() 琴音似止未止之际,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。回旋婉转,箫声渐响,恰似吹箫人一面吹,一面慢慢走近,箫声清丽,忽⾼忽低,忽轻忽响,低到极处之际,几个盘旋之后,又再低沉下去,虽极低极细,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。渐渐低音中偶有珠⽟跳跃,清脆短促,此伏彼起,繁音渐增,先如鸣泉飞溅,继而如群卉争 ![]() 他这句话未说完,绿竹丛中传出铮铮铮三响琴音,那婆婆的语音极低极低,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得她说:“琴箫合奏,世上哪里去找这一个人去?” 只听绿竹翁朗声道:“易师爷,这确是琴谱箫谱,我姑姑适才奏过了,你拿回去罢!”易师爷应道:“是!”走⼊竹丛,双手捧着曲谱出来。绿竹翁又道:“这曲谱中所记乐曲之妙,世上罕有,此乃神物,不可落⼊俗人手中。你不会吹奏,千万不得痴心妄想的硬学,否则于你无益有损。”易师爷道:“是,是!在下万万不敢!”将曲谱 ![]() 令狐冲却捧着曲谱,呆呆的站着不动。 岳夫人道:“冲儿,你不回去吗?”令狐冲道:“弟子多耽一会便回去。”岳夫人道:“早些回去休息。你手臂刚脫过臼,不可使力。”令狐冲应道:“是。” 一行人去后,小巷中静悄悄地一无声息,偶然间风动竹叶,发出沙沙之声。令狐冲看着手中那部曲谱,想起那⽇深夜刘正风和曲洋琴箫合奏,他二人得遇知音,创了这部神妙的曲谱出来。绿竹丛中这位婆婆虽能抚琴吹箫,曲尽其妙,可惜她只能分别吹奏,那绿竹翁便不能和她合奏,只怕这琴箫合奏的《笑傲江湖之曲》从此便音断响绝,更无第二次得闻了。又想:“刘正风师叔和曲长老,一是正派⾼手,一是魔教长老,两人一正一琊,势如⽔火,但论到音韵,却心意相通,结成知 ![]() 绿竹翁的声音又从竹丛中传了出来:“这位朋友,为何哭泣?”令狐冲道:“晚辈自伤⾝世,又想起撰作此曲的两位前辈之死,不噤失态,打扰老先生了。”说着转⾝便行。绿竹翁道:“小朋友,我有几句话请教,请进来谈谈如何?”令狐冲适才听他对王元霸说话时傲慢无礼,不料对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却这等客气,倒大出意料之外,便道:“不敢,前辈有何垂询,晚辈自当奉告。”缓步走进竹林。只见前面有五间小舍,左二右三,均以耝竹子架成。一个老翁从右边小舍中走出来,笑道:“小朋友,请进来喝茶。”令狐冲见这绿竹翁⾝子略形佝偻,头顶稀稀疏疏的已无多少头发,大手大脚,精神却十分矍铄,当即躬⾝行礼,道:“晚辈令狐冲,拜见前辈。” 绿竹翁呵呵笑道:“老朽不过痴长几岁,不用多礼,请进来,请进来!”令狐冲随着他走进小舍,见桌椅几榻,无一而非竹制,墙上悬着一幅墨竹,笔势纵横,墨迹淋漓,颇有森森之意。桌上放着一具瑶琴,一管洞箫。 绿竹翁从一把陶茶壶中倒出一碗碧绿清茶,说道:“请用茶。”令狐冲双手接过,躬⾝谢了。绿竹翁道:“小朋友,这部曲谱,不知你从何处得来,是否可以见告?”令狐冲一怔,心想这部曲谱的来历之中包含着许多隐秘,是以连师⽗、师娘也未禀告。但当⽇刘正风和曲洋将曲谱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绿竹翁却不便接,说道:“我得先行请示姑姑,不知她肯不肯收。”只听得左边小舍中传来那位婆婆的声音道:“令狐先生⾼义,慨以妙曲见惠,咱们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。只不知那两位撰曲前辈的大名,可能见告否?”声音却也并不如何苍老。令狐冲道:“前辈垂询,自当禀告。撰曲的两位前辈,一位是刘正风刘师叔,一位是曲洋曲长老。”那婆婆“啊”的一声,显得十分惊异,说道:“原来是他二人。” 令狐冲道:“前辈认得刘曲二位么?”那婆婆并不径答,沉昑半晌,说道:“刘正风是衡山派中⾼手,曲洋却是魔教长老,双方乃是世仇,如何会合撰此曲?此中原因,令人好生难以索解。” 令狐冲虽未见过那婆婆之面,但听了她弹琴吹箫之后,只觉她是个又清雅又慈和的前辈⾼人,决计不会欺骗出卖了自己,听她言及刘曲来历,显是武林同道,当即源源本本的将刘正风如何金盆洗手,嵩山派左盟主如何下旗令阻止,刘曲二人如何中了嵩山派⾼手的掌力,如何荒郊合奏,二人临死时如何委托自己寻觅知音传曲等情,一一照实说了,只略去了莫大先生杀死费彬一节。那婆婆一言不发的倾听。令狐冲说完,那婆婆问道:“这明明是曲谱,那金刀王元霸却何以说是武功秘笈?” 令狐冲当下又将林震南夫妇如何为青城派及木⾼峰所伤,如何请其转嘱林平之,王氏兄弟如何起疑等情说了。那婆婆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她顿了一顿,说道:“此中情由,你只消跟你师⽗、师娘说了,岂不免去许多无谓的疑忌?我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,何以你反而对我直言无隐?”令狐冲道:“弟子自己也不明⽩其中原因。想是听了前辈雅奏之后,对前辈⾼风大为倾慕,更无丝毫猜疑之意。”那婆婆道:“那么你对你师⽗师娘,反而有猜疑之意么?”令狐冲心中一惊,道:“弟子万万不敢。只是…恩师心中,对弟子却大有疑意,唉,这也怪恩师不得。”那婆婆道:“我听你说话,中气大是不⾜,少年人不该如此,却是何故?最近是生了大病呢,还是曾受重伤?”令狐冲道:“是受了极重的內伤。”那婆婆道:“竹贤侄,你带这位少年到我窗下,待我搭一搭脉。”绿竹翁道:“是。”引令狐冲走到左边小舍窗边,命他将左手从细竹窗帘下伸将进去。那竹帘之內,又障了一层轻纱,令狐冲只隐隐约约的见到有个人影,五官面貌却一点也无法见到,只觉有三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那婆婆微微一笑,说道:“阁下 ![]() ![]() 那婆婆嗯了一声,琴韵又再响起。这一次的曲调却是柔和之至,宛如一人轻轻叹息,又似是朝露暗润瓣花,晓风低拂柳梢。令狐冲听不多时,眼⽪便越来越沉重,心中只道:“睡不得,我在聆听前辈的抚琴,倘若睡着了,岂非大大的不敬?”但虽竭力凝神,却终是难以抗拒睡魔,不久眼⽪合拢,再也睁不开来,⾝子软倒在地,便即睡着了。睡梦之中,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,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摸抚自己头发,像是回到了童年,在师娘的怀抱之中,受她亲热怜惜一般。过了良久良久,琴声止歇,令狐冲便即惊醒,忙爬起⾝来,不噤大是惭愧,说道:“弟子该死,不专心聆听前辈雅奏,却竟尔睡着了,当真好生惶恐。” 那婆婆道:“你不用自责。我适才奏曲,原有催眠之意,盼能为你调理体內真气。你倒试自运內息,烦恶之情,可减少了些么?”令狐冲大喜,道:“多谢前辈。”当即盘膝坐在地下,潜运內息,只觉那八股真气仍是相互冲突,但以前那股 ![]() ![]() ![]() 那婆婆道:“桃⾕六仙和不戒大师功力深厚,所种下的真气,非我浅薄琴音所能调理,反令阁下多受痛楚,甚是过意不去。”令狐冲忙道:“前辈说哪里话来?得闻此曲,弟子已大为受益。绿竹翁提起笔来,在砚池中蘸了些墨,在纸上写道:“恳请传授此曲,终⾝受益。”令狐冲登时省悟,说道:“弟子斗胆求请前辈传授此曲,以便弟子自行慢慢调理。”绿竹翁脸现喜⾊,连连点头。那婆婆并不即答,过了片刻,才道:“你琴艺如何?可否抚奏一曲?”令狐冲脸上一红,说道:“弟子从未学过,一窍不通,要从前辈学此⾼深琴技,实深冒昧,还请恕过弟子狂妄。”当下向绿竹翁长揖到地,说道:“弟子这便告辞。”那婆婆道:“阁下慢走。承你慨赠妙曲,愧无以报,阁下伤重难愈,亦令人思之不安。竹侄,你明⽇以奏琴之法传授令狐冲君,倘若他有耐心,能在洛 ![]() ![]() 令狐冲虽于音律一窍不通,但天资聪明,一点便透。绿竹翁甚是喜 ![]() ![]() 有几⽇绿竹翁出去贩卖竹器,便由那婆婆隔着竹帘教导。到得后来,令狐冲于琴中所提的种种疑难,绿竹翁常自无法解答,须得那婆婆亲自指点。 但令狐冲始终未见过那婆婆一面,只是听她语音轻柔,倒似是位大家的千金姐小,哪像陋巷贫居的一个老妇?料想她雅善音乐,自幼深受熏冶,因之连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了,至老不变。这⽇那婆婆传授了一曲《有所思》,这是汉时古曲,节奏婉转。令狐冲听了数遍,依法抚琴。他不知不觉想起当⽇和岳灵珊两小无猜、同游共乐的情景,又想到瀑布中练剑,思过崖上送饭,小师妹对自己的柔情密意,后来无端来了个林平之,小师妹对待自己竟一⽇冷淡过一⽇。他心中凄楚,突然之间,琴调一变,竟尔出现了几下福建山歌的曲调,正是岳灵珊那⽇下崖时所唱。他一惊之下,立时住手不弹。那婆婆温言道:“这一曲《有所思》,你本来奏得极好,意与情融,深得曲理,想必你心中想到了往昔之事。只是忽然出现闽音,曲调似是俚歌,令人大为不解,却是何故?”令狐冲生 ![]() ![]() ![]() 那婆婆当即传了曲谱指法,令狐冲用心记忆。如此学了四⽇,第五⽇令狐冲又要到小巷去学琴,劳德诺忽然匆匆过来,说道:“大师哥,师⽗吩咐,咱们明⽇要走了。”令狐冲一怔,道:“明⽇便走了?我…我…”想要说“我的琴曲还没学全呢”话到口边,却又缩回。劳德诺道:“师娘叫你收拾收拾,明儿一早动⾝。” 令狐冲答应了,当下快步来到绿竹小舍,向婆婆道:“弟子明⽇要告辞了。”那婆婆一怔,半晌不语,隔了良久,才轻轻道:“去得这么急!你…你这一曲还没学全呢。”令狐冲道:“弟子也这么想。只是师命难违。再说,我们异乡为客,也不能在人家家中久居。”那婆婆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”当下传授曲调指法,与往⽇无异。 令狐冲与那婆婆相处多⽇,虽然从未见过她一面,但从琴音说话之中,知她对自己颇为关怀,无异亲人。只是她 ![]() 傍晚临别之际,对绿竹翁和那婆婆甚有依恋之情,走到婆婆窗下,跪倒拜了几拜,依稀见竹帘之中,那婆婆却也跪倒还礼,听她说道:“我虽传你琴技,但此是报答你赠曲之德,令狐少君为何行此大礼?”令狐冲道:“今⽇一别,不知何⽇得能再聆前辈雅奏。令狐冲但教不死,定当再到洛 ![]() ![]() 那婆婆道:“令狐少君,临别之际,我有一言相劝。”令狐冲道:“是,前辈教诲,令狐冲不敢或忘。”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,过了良久良久,才轻声说道:“江湖风波险恶,多多保重。” 令狐冲道:“是。”心中一酸,躬⾝向绿竹翁告别。只听得左首小舍中琴声响起,奏的正是那《有所思》古曲。次⽇岳不群等一行向王元霸⽗子告别,坐舟沿洛⽔北上。王元霸祖孙五人直送到船上,盘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眼见绿竹翁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但听得波的一声响,两兄弟的肩头已撞上了绿竹翁,蓦地里两条人影飞起,扑通扑通两响,王氏兄弟分从左右摔⼊洛⽔之中。那老翁便如是个鼓⾜了气的大⽪囊一般,王氏兄弟撞将上去,立即弹了出来。他自己却浑若无事,仍是颤巍巍的一步步从跳板走到岸上。 王氏兄弟一落⽔,船上登时一阵大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舟中众人的眼光都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王元霸眼望岳不群,说道:“岳先生,这人是甚么来历?老朽老眼昏花,可认不出这位⾼人。”岳不群道:“冲儿,他是谁?”令狐冲道:“他便是绿竹翁。” 王元霸和岳不群同时“哦”的一声。那⽇他们虽曾同赴小巷,却未见绿竹翁之面,而唯一识得绿竹翁的易师爷,在府门口送别后没到码头来送行,是以谁都不识此人。岳不群指着那蓝布包裹,问道:“他给了你些甚么?”令狐冲道:“弟子不知。”打开包裹,露出一具短琴,琴⾝陈旧,显是古物,琴尾刻着两个篆字“燕语”:另有一本册子,封面上写着“清心普善咒”五字。令狐冲 ![]() 令狐冲坐在后梢,也不去听众师弟师妹谈论,自行翻阅琴谱,按照书上所示,以指按捺琴弦,生怕惊吵了师⽗师娘,只是虚指作势,不敢弹奏出声。 岳夫人眼见坐船顺风顺⽔,行驶甚速,想到绿竹翁的诡异形貌,心中思嘲起伏,走到船头,观赏风景。看了一会,忽听得丈夫的声音在耳畔说道:“你瞧那绿竹翁是甚么门道?”这句话正是她要问丈夫的,他虽先行问起,岳夫人仍然问道:“你瞧他是甚么门道?”岳不群道:“这老儿行动诡异,手不动,⾜不抬,便将王家⽗子三人震得离⾝数丈,多半不是正派武功。”岳夫人道:“不过他对冲儿似乎甚好,也不像真的要对金刀王家生事。”岳不群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但愿此事就此了结,否则王老爷子一生英名,只怕未必有好结果呢。”隔了半晌,又道:“咱们虽然走的是⽔道,大家仍是小心点的好。”岳夫人道:“你说会有人上船来生事?” 岳不群摇了头摇,说道:“咱们一直给蒙在鼓里,到底那晚这一十五名蒙面客是甚么路道,还是不明所以。咱们在明,而敌人在暗,前途未必会很太平呢。”他自执掌华山一派以来,从未遇到过甚么重大挫折,近月来却深觉前途多艰,但到底敌人是谁,有甚么图谋,却半点摸不着底细,正因为愈是无着力处,愈是心事重重。他夫妇俩叮嘱弟子⽇夜严加提防,但坐船自巩县附近⼊河,顺流东下,竟没半点意外。离洛 ![](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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